文 / 海若海
敘述廣州注定是一場焦灼。在這裏，所有華麗的讚美和憤恨的鄙夷都變得微不足道。那些走遍了五湖四海，點評了大小城鄉的思想者和流浪詩人們在這裏變得沈默。不止一個人，不止一次說，廣州是一個說不清的城市。
這是一座讓人無法言說的城市。她是唯一兩千年興盛不衰的東方大港，包容，開放，充滿前所未有的創造力；她遠離中原，沐浴著獨特的嶺南文化，形成了特別的粵語、涼茶和老火靚湯；她講求實際，給予每個人生活的自由，成為平民生活的天堂。
這是一座彌漫著夢想的城市。就像每一個別致的城市一樣，她是人類文明最偉大的傑作，那裏有人類最初夢寐的詩意棲居。泰戈爾說，夢想是飛翔的天使，指引人們朝某個方向不斷前行。廣州就是被這樣一種夢想所鼓動，天天上演著執著、實際、拼搏、掙扎的廣州人故事。
內秀：不張揚的兩千年
走在這個繁華城市的街頭，車流和人流裹挾著我們前行。如果一個北方人第一次來到，看著繁複地有點錯亂的城市風情，聽著不甚明白的粵語奇音，給人嘈雜和忙亂的感覺。那些略感不適的人們，武斷地下著「廣州沒有文化」、「文化沙漠」之類的評論。
殊不知，廣州是中國歷史上堪稱文化繁熾之地。很多評論家匆匆走過廣州，走馬觀花。他們眼中衹有二十多年的改革開放經濟成就，卻忽略了這個城市兩千多年的文化傳統，那是不張揚的兩千年。
台灣著名作家龍應臺走過廣州，她不禁驚詫於這座城市的歷史。尤其是當她得知禪宗六祖慧能在光孝寺受戒後，喫驚地追問道：「十五年的深藏，風動幡動的哲學辯論，菩提樹下的剃度，竟是在廣州嗎？為何在歷次的廣州行中，無人提及？原來達摩一葦渡江，禪宗初始之處，也在廣州，為何無人告我？」
這是一個令人深思的發問。當我們還是一個學生的時候，想必都在課本裏讀到了「不是風動，不是幡動，是仁者心動」的傳說故事。但是跟堪稱博學的龍應臺一樣，很多人並不知道這些故事就發生在廣州。豈止如此, 著名的《大佛頂首楞嚴經》也是在廣州被翻譯出來的. 隋朝時，天台山智者大師知道印度有《楞嚴經》沒有傳到中國來，就每天向著西方禮拜，禱求這部經早日傳到中國，一共拜了十八年。後來到了唐中宗初年，印度僧人名般剌密諦，秘密把道部經梯山航海偷運來中國。據傳說印度因為很珍視道部經，禁止把這部經傳出國外。般剌密諦偷運此經來到廣州時，正當唐中宗神龍元年。恰遇著武則天時的宰相房融被降職到廣州，房融是佛教徙，知道般剌密諦帶來了道部經，於是要求他在廣州制止寺(今光孝寺)把這部經譯成了中文。
可是, 解放幾十年來, 廣州卻長期被外地人稱為「文化沙漠」, 甚至許多本地人也以為廣州是「文化沙漠」.
這就是廣州的特點，內秀而低調。那些屬於這個城市的宏大敘事，都保留在了街頭巷尾。那些看似平凡的嶺南街道都浸滿了歷史記憶，探詢嶺南的榮光不止是史書的敘述，更應該是販夫走卒的說唱和深門里弄的歌謠。
2200年前，在中原地區正進行著「楚漢之爭」的時候，趙佗已在嶺南地區建立南越國，都城就是今天的廣州。這是嶺南地區建立政權的開始，也是廣州城市建設的開始。當上海為建城700年自豪，天津為建衛500年稱道，聖彼得堡甚至衹是300年的繁華的時候，我們不禁想起屬於廣州的那2200年了，那是中國最古老、最豐富的城市故事之一。
親近兩千年的廣州並不複雜。在人潮洶湧的步行街「北京路」上，兩旁是各式新潮品牌專賣店，而路中央則特別用玻璃覆蓋了「古代街道文物」，號稱「千年古道」。兩千年來這裏一直是廣州城市的主幹道，每個朝代的痕跡在這裏保留。在這裏，行人不止能看到2000多年前南越國宮殿的舊址，還有秦至明清時期的古跡文物，堪稱廣州歷史的「活標本」。走在千年古道，兩旁是撲面而來的後現代商店，而腳下則是歷經千年的街道。那一刻，這條路，傳統和現代巧妙結合了。
廣州歷史的味道遠遠不止這些。蘇東坡在廣州欣賞寺廟；洪秀全在廣州拜上帝；康有為在萬木草堂講課；梁啟超在廣州寫文章；七十二烈士在廣州起義；孫中山在廣州當大元帥；蔣介石在廣州練軍；陳寅恪在廣州寫「柳如是別傳」；魯迅在廣州任教；郁達夫在廣州飲茶…..還有無數名人跟廣州的傳奇故事，都零落在這個城市的歷史記憶裏。在這裏，每個後來人都應該充滿敬畏之心，因為一不小心就碰到厚重的歷史。
包容：源於海洋文明的傳統
在中國的大城市中，具有依山傍水、濱海臨江地理位置的十分鮮見，廣州就是其中的幸運兒。珠江，號稱東方塞納河，常年有豐沛的水量，按照水流量僅次於長江。秦朝時期，珠江南岸還是一片海洋，所以那時「珠江」被叫做「珠海」也就不為怪了。即使到了今天，廣州市的番禺區、南沙區仍然有較長的海岸線，所以廣州是名副其實的濱海城市。
廣州北有五嶺阻隔，很早就把目光投向浩瀚的海洋。南越國的出土文物中有來自西亞的波斯的銀盒，說明早在兩千年前廣州的海外貿易已經非常發達。漢朝時期，西域戰亂頻仍，絲綢之路時斷時續。此時，從廣州出發，經印度到羅馬的海上商路變得日益重要，史稱海上絲綢之路。在中國近代史的相當一段時間裏，廣州更是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，成為中國最大、世界著名的東方大港。今天的廣州港，仍然是世界十大港口之一，保持著東方大港的歷史魅力。
廣州一直自信而包容地看待這個世界，她友好地接納五湖四海地來賓。唐朝時，廣州城西設立番坊，專供外國人（主要是阿拉伯和波斯人）居住，並設立番坊司和坊長進行管理。史載當時外國僑民十幾萬人，佔到廣州人口的30％以上，儼然國際化大都市。14世紀，摩洛哥人伊本.白圖塔遊歷廣州。他在遊記中稱道廣州，「世界大城市之一也。市場優美，為世界各大城市所不能及」。
廣州也是一個宗教聖地，各大宗教在此平和相處。道教傳說中的穀神，曾經五人騎著五隻羊來到廣州，僊人把羊銜的稻穗送給百姓們，所以廣州又稱「羊城」、「穗城」，簡稱「穗」。南朝時，天竺高僧菩提達摩到廣州傳播禪學，是為禪宗初祖。而後來，六祖慧能也是在廣州剃度，把中國禪宗發揚光大。而廣州懷聖寺是中國最早的清真寺，聖心大教堂是中國唯一的花崗巖教堂。因此，四大宗教在廣州和諧相處，而廣州在每個宗教的傳播過程中都有獨特地位。
作為海洋城市的廣州，深受海洋文明精神的影響，對外來人和思想都廣為接納。今天的廣州人，主要就是不斷從北方遷來的移民和他們的後代。所以，自古以來廣州就是一座移民城市。而近代，受生計所迫的廣州人又紛紛走到世界各地，廣州成為華僑之鄉。改革開放以後，北方移民再次加入廣州，進一步豐富著這作移民城市的內涵。在古老的中國城市群裏，廣州人一直平靜地接受北方移民，又果敢地闖蕩世界，堪稱奇跡。
